午夜二十五时最后通话
在说出那句话的最后，他听到对面传来的沉默，连同巨大宇宙里回荡着的细碎杂音一起，随着电磁波逐渐清晰地从电话那头游走到他身边。呼吸声，沉重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鸣上悠屏住呼吸，他没有缘由地想起今天的电视新闻：北纬67度附近出现了本世纪规模最大最美丽的极光。他曾在地理课本里看到，极光会干扰通信，这个念头促使他又一次屏住了呼吸，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等待结城理给出的回答。
——他什么都没说。鸣上在一阵突兀出现的失望中攥紧了电话听筒。结城的呼吸声像被人吹出的泡泡一样在他的鼓膜里一张一弛，最后演变为耳边炸裂的沉重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沿着电话线传出。他那边下雨了吗？鸣上的第一反应是这个，随后又意识到他们所处的现实根本就不一样——无边的孤寂的黑暗里，怎么可能会有暴风雨。
他敏锐地察觉到对面的人在哭泣。不想被他发现，将听筒远离了耳边，但落在送话器上的眼泪暴露了这个事实。极光带来的影响还在持续。在只有他们二人才能感知到的电磁波里，鸣上保持着绝对的沉默，他从来都不想打扰结城能够暂时脆弱的权利，因为他背负着巨大的、沉重的命运。
他甚至不知道结城的眼泪里是否有为他而流的成分，如果有，那最好，至少说明他听到了他对他说的那句话；如果没有，那也很好，至少他能了解到他的另一面，在之后的谈话里，他可以试图去带给他一些安慰——他一直都想去拯救他的，不是吗？他问自己。总有一天他会回到我身边。鸣上如此坚信着。
他几乎都要把这句话说出口了，但他没有，只是在他的内心深处留下了一道痕迹，在舌尖绕了几圈后又被他吞了下去。令人难耐的沉默笼罩着整个宇宙，他现在能想象到的在电视上才能看到的美丽极光与记忆中的那个模糊的蓝色身影重合。送话器里的声音开始卡壳，昭示着这段对话将要结束，鸣上悠深吸一口气，不知为何，脑海里有数字在倒数。但他无法将它停下来，他……他还不想结束。
5——4——
哭泣的声音消失了，连同呼吸声一起。
3——
他听到风声。
2——
他猛地意识到这是因结城将听筒重新放回了耳边在空气与听筒之间产生的摩擦声。
1——
在这一秒内，鸣上悠听到了很多东西。
唇瓣分开的声音，齿列摩擦的声音，吸气声，呼气声，胸腔内分子的共鸣，逐渐加快的心跳声，另一个维度的宇宙之声，与结城理有些寂寥的声音汇聚起来。
他终于听到了他的回答。
我很想你，鸣上悠说。
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无人得知的秘密隧道，没有被极光干扰，这句话如此清晰又露骨地传达到他耳中。在那一瞬间，他想起很多事情。他沉默，无数有关于鸣上的记忆在他脑内翻腾、不断地闪现。这般珍贵，他想要去珍惜。
他开始流泪，即使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试图去理解，在他和他共同创造的沉默之中，答案呼之欲出。
他用手背抹去了眼泪，听筒重新回到他的耳边。最后五秒。他有预感，这可能是他们的最后一次通话。
吸气，呼气。他能感受到电话线另一端的人和他抱着同样的感情。心跳在加速，耳鸣声此起彼伏，盖过了他所处的巨大寂寥。快说吧，你以后都没有机会说出来了，快说吧。
一个又一个音节从他的喉管中艰难地，又如此决绝地流淌出来。一种崭新的感觉，如同牙牙学语一般，他开口，说出了他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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